从她的身上看到自己

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病人，接近五十岁了，轮椅后常都吊著营养素，由于这几十年来，她都是天天坐在轮椅上过日子的，所以特别会珍惜一些对她来说比较不平凡的时刻。先天性的疾病使她的骨头无法好好发育，相反地还会萎缩。为了避免骨头继续萎缩，医生只好都在她的手脚关节部份带上一些仪器，和疾病作战。她的颈部也因为支柱不了头部而常常使到整颗脑袋下垂。当然，有时候，她会努力挣扎使到头部可以抬起来，可是大部份时间她都有心而力不足。

和她进行音乐治疗的时间是在下午刚吃完午餐后，不但她的头抬不起来，而且更使到她昏昏欲睡。因此，我的主要任务便成了保持她的清醒和使她抬起头来。肯定地，她的情况并不会持续，时好时坏，非常难预测。今天可以整个小时都抬起头来呆呆地望著大家，后天可以整个小时都在睡觉。可是，每当我一把乐器套在她手腕上时，她就会比较“活泼”起来，拼命地要摇动著乐器。

时间一久了，她大概也对这些可以绑在她手上的乐器声感到厌倦，所以到后来的时候，也懒得去理会它们的存在。我没办法，只好狠心一点，抓起她的手敲在钱鼓上，决心要她运动一下，了解因果定律( 她要动要弹，才能听到声音) 。她似乎很喜欢钱鼓的声音，看著钱鼓笑了。可是，她为了要听到这声音，拼了命似的举起了右手，再迟疑了很久才最终“苦尽甘来”地把手敲在钱鼓上。我看了也心疼，心想她这么一个动作，费了好几分钟，好不容易才听到一个声音，她就已经满足地笑了。可是，这个动作对于身体健康的我们，根本不算是什么，也不需要用脑去想的，我们却从来不懂得如何珍惜，如何感恩。然而，她的每一举手投足，都必须经过头脑再三地指挥再能够表现出来。我除了能给她多些鼓励和称赞之外，就没有什么可以做了。

很快地，她也累了。我掏开袋子拿出几条不同颜色的丝巾，播著柔和的音乐，在她头上摆动著丝巾。她抬起头来，看著那些丝巾，眼睛马上有神了。这样一来，她忘却了抬头的辛苦，只顾著欣赏不同色彩的丝巾。然后，我把丝巾停放在她的脸上和手上，轻轻地抚动著。从她脸上可以看得出她的“享受”，她的“陶醉”，这么一个容易满足的表情，我由心地庆幸自己能够体会到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的感受。

一个梦想

自从接触音乐治疗在医学上的贡献后，心底就存有一个梦想。那就是很想有朝一日，本地医院的产房里都能够有音乐治疗的存在，除了能够帮助产妇顺利生产之外，也可以减低医务人员的紧张和焦虑。可是，这个梦想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？

音樂与孕婦之間到底有著什么樣子的關系﹖為什么在國外﹐已經有人在產房使用音樂來幫助孕婦生產﹐而在本地﹐這似乎是個天方夜譚﹖早在三十年前﹐專家已開始在研究音樂對妊娠的直接影響﹐而且觀察音樂在產房所扮演的角色。在1981年﹐音樂治療家發表了一篇針對音樂治療与妊娠生產的研究﹐十余名孕婦在妊娠期進行了六次的音樂治療﹐并于生產時聆聽早已挑選妥當的音樂(音樂治療師同時在場)﹐結果顯示有進行音樂治療的孕婦擁有較正面的妊娠与生產過程。也許這屬于較主觀的研究非常困難的說服大眾﹐可是它的确實性卻是值得讓人考慮的。

以音樂治療的角度來看﹐音樂在妊娠和生產期間扮演著怎樣的角色﹖

一。注意力集中﹕注意力集中是一種認知上的控制來分散其他注意力。它不但能提高對疼痛的妥協度﹐更可以削減對疼痛的感應力。而音樂就成了刺激集中注意力的有效途徑。

二。分散注意力﹕音樂除了可以集中注意力﹐同時也能分散注意。我們可以選擇不看﹐不聞﹐不触﹐不食﹐但卻不能不聽﹐因為縱然我們可以蓋著耳朵﹐我們仍然會聽到部份的聲音。而聲音的節奏﹐音高﹐快慢﹐ 音質等全都能讓我們對它產生注意力并分散對其他事情的注意力。

三。增添喜悅﹕現代社會對于生產過程視為一項愉快的經驗﹐對于產婦更是一項心靈上的滿足。在生產過程中﹐音樂能表達出當中的正負面情緒﹐并且更能夠加強喚起歡樂喜悅的情感。

四。松馳精神﹕神經系統的松馳能确保足夠的氧氣量進入体內﹐減輕生理与心理上的疲勞。松馳的過程通常都需要 靠一些刺激物如文字﹐圖片影像﹐或音樂來促使松馳的過程更順暢。而一些具有重复性質的古典音 樂更是自古至今被公認為能有效地松馳精神。

五。音樂想象﹕GIM (Guided Imagery Music)是由音樂治療師Helen Bonny 提出的一項學派﹐主導人們通過古典音 樂和音樂治療師的言語引導來達到一個想象的境界。當事人在猶如做夢的狀態下專注在所“看”到 的情景并深切地了解它們的意義。在美國﹐許多產婦就通過此項GIM 來幫助她們減輕對生產的恐懼 和不安﹐建立她們對生產的正面價值觀。

六。指引呼吸﹕不同的音樂在不同的節奏帶領下﹐能夠為產婦提供引導的作用﹐讓她們在緊張不安的情緒下﹐依然 能夠有效地使用所學過的呼吸法。

七。精神支持﹕很多人都知道丈夫在其妻子生產時所扮演的重要角色。然而﹐有時候在丈夫缺席的情況下﹐音樂能 夠擔起這份責任﹐讓產婦感受到它的存在足以充當一個支柱﹐一個依靠。

纵然产房里出现音乐治疗和治疗师这个画面相当难令人接受，看似个遥不可及的梦想，但我真的希望我们离这个梦想不会太远。

随身听的作用

在美国的中心里，出现了一个最凶暴的病人，他曾是我音乐治疗组的病人之一，而且对音乐的反应也不错，相信如果他长期进行音乐治疗的话，对他有好处。可是，因为药物配搭出现了问题，导致他的行为失控，脾气暴躁古怪，大家都怕了他。一些长得矮小的工作人员包括我，到后来都被禁止和他说话，为了避免刺激他。长得相当高大的他，发起脾气来时气力更是旺盛，需要三个长得更高大的男同事来制服他。

以前他在进行音乐治疗时，表现蛮好的，由于是那个小组里智商最高的一位，所以在对答沟通的时候，特别令人喜爱。他常常都会主动要求音乐治疗师唱某些他爱听爱唱的歌曲，当然我和另一位同事会视情况而定。就因为他算是比较聪明的一个，所以慢慢促成他骄傲的一面。他不屑与其他病人坐在一起，总会离他们远一些。在小组里弹乐器时，他也不要和别人分享，别的病人做不到特定的事物时，他是第一个笑起来的。这种种不良的行为原本是打算在音乐治疗里能够获得一些改善，可是没想到不久之后，他“升级”成了一号人物，需要特别监督和看护。因为他的“事迹”与日俱增，病房里每天的记录都是关于他的。不是打架，就是破坏公物，再不然就是言语上的攻击。这些都不是小儿科，前两者的严重程度是造成流血事件，后者就是喊打喊杀的。事后他的下场都是被绑著。

由于后来受到各方面的约束，他的活动范围和项目更是局限了。不知道是那个善良的同事建议买了一架“随身听”给他，让他解闷，也可以消遣。自从他得到了随身听后，对它爱不释手，日日夜夜都听著他心爱的电台节目。我们看了都很欣慰，只是常常要不厌其烦地提醒他把声量关小，因为他不但爱听摇滚音乐，还把声量开得最大，让旁人听了心也跟著烦躁。

可是，直到后来，我们才发现原来一架小小的随身听竟然发挥了一个极大的作用。每当他发生事情后被绑，总得要费上许多同事耐心且温和的劝导，才能让他平静下来，这段时间长达六个小时至二十四小时，大伙儿都因为长时间的对持而觉得疲惫不堪。结果，我们发现了在他被绑后，为他带上随身听，很快地他的情绪就会慢慢平伏下来，整个人紧张愤怒的抽动现象很快就会消失。不但不必让大家费舌，也使他平静的时间缩短成两小时至十二小时。

音乐治疗不一定会适合你

最近中心来了一位要求让她孩子进行音乐治疗的家长。第一次见这位十二岁的小朋友时，感觉非常奇怪，除了体格身材看似十四岁，其他的行为举止和谈吐都让我觉得他只有六岁而已。事情的原因太复杂了，这里也不便提起。重点是和他进行音乐治疗的评估时，让我“大开眼界”。

首先问起小朋友最爱听的歌曲或音乐时，他只是摇了摇头，说不知道。问他在学校里，音乐课时都在唱什么歌，或弹什么乐器，他也同样地摇摇头，说没有音乐课。后来，我知道从他嘴巴中是无法问出一个答案，就“口动不如行动”，直接把我所有的乐器给拿出来。我问他曾经见过那一种乐器，他也摇摇头，“全都没见到”。他的表情实在让我很纳闷，一个小朋友若真没有见过这些玩意儿，怎么表情上却看不出任何的好奇，因为一般上小孩看到新鲜的事物总会好奇，不是自动拿来试试，就是会发问。可是，他还是很规矩安静地坐著。当我告诉他这些乐器的基本弹法后，他一个接一个地拿起来试，从他的动作中可以结论出一点：他对这些乐器毫无兴趣。在进行即席弹奏时(improvisation)，他拿起铃鼓(Tambourine)，一下一下地敲，而我也用起钢琴(Piano) 来，希望能擦出一些火花，增加彼此间的沟通。结果还是不理想，那个即席弹奏只是一个空壳，完全找不到内容。作过这么多次的音乐治疗评估，极少碰到像他这样的小朋友，竟然对音乐反应不出什么。后来，从家长口中得知，原来从小就甚少接触音乐的他，就连学校也从没提供音乐课，家中除了电视传出的音乐，也从没听过其他音乐。

他，真的不适合进行音乐治疗。

以前在美国的疗养中心，也曾碰过一个类似的病人。他四十多岁了，是同辈中相当聪明的一位，因为他的智商比其他同辈要高很多。他会认英文字母和数字，讲话也比别人清晰，而且也没有什么行为上的偏差。我曾经觉得很不明白为什么像他这么“有潜力”的病人，没有进行音乐治疗呢？直到有一天，我才明白过来。那一天，刚好有政府人员来中心巡视，要见识一下音乐治疗的力量。可是，临时却找不到病人，因此上司就安排了这个病人进行音乐治疗作为示范。在进行音乐治疗时，他就像一个编排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，无论我让他玩什么乐器，他都非常听话，拿起乐器来弹，直到我说停他才停。最令我惊讶的同样是他的表情，没有所谓的喜怒哀乐，根本和其他病人在进行音乐治疗时的气氛完全不同。示范完毕后，上司找了我谈谈，我告诉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病人没有被安排进行音乐治疗。以前从课本中曾经读过这个道理，但直到那个时候，我才是第一次了解到原来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进行音乐治疗的。